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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将爷 人格志 2021.4.9


文丨将爷


人如蝼蚁，命如草芥。

小小一瓶百草枯，就能让一条生命枯萎。在下一个清明时，亲人只能去看他坟头青草萋萋。

今年清明，卡车司机金德强决定去死，就是以这样的方式。

这个把生命摁停在51岁上的男人，上有70岁的老母，下有3个孩子，最小的娃儿才11岁。

然而，那一天，他还是决定去死，把一切的生活重量，都丢给没有工作的老婆。

压垮他最后一根稻草的，是2000元罚款。而被罚的原因是，他车上安装的北斗掉线了。

那一天，这个河北沧州司机，在唐山丰润治超站，与执法者有过这样简洁对话：

金德强：你好，我这个怎么处理？

治超站：你这咋回事啊？

金德强：掉线。能照顾吗？

治超站：北斗不在线，罚款两千。

铁石心肠，多说无益。

驾驶证被扣了，他回到车上，呆坐大约半小时。然后，出站，买了百草枯，写下留给这个世界最后的控诉。

金德强遗书

没有人可以复盘，在那心念寻死的几小时，这个男人内心翻腾着怎样悲凉。但，终归这人间烟火，没能带给他向生而行的足够眷恋。

清明时节雨纷纷，路上行人欲断魂。

在这个总将雨水和泪水交织的日子里，大货车金德强用自己的身体作笔，在人间灰色天幕之上，写下一曲燕赵悲歌！

其中最击穿人心的，就是这样一句苦命呐喊：

我用我的死来唤醒领导对这个事情的重视。

籍此，司机金德强的终极身份定性，应该是“死谏者”。

此时此刻，在中国这片土地上，还有3000万卡车司机，正为碎银几两，昼夜奔波。

他们的前方，曾有一辆领行车，在北斗的牵引下，坠入了深崖。

请记住，这辆车的司机：金德强；车号：1308

数十年来，老将的笔触，始终不敢背离的，就是悲悯。

清明过后多日，我才有勇气去碰触这起货车司机自杀悲剧，原因就是只要一落笔，眼前就会浮现两个人。

一个令我心疼之极，一个让我无比惊惧。

前者是我亲哥，他直到现在依然在故乡大地上开着大货车；后者是张包钢，就是去年贵州那个将公交开入湖中造成21人死亡的恶司机。

跑了10年大货车的金师傅，最后卡里只剩下6000元，这样的人生，像极了我的大哥。

这些年，每次我带上家小回家，走出故乡的小机场，总能发现那辆熟的大货车。

大哥先会打开露天敞开的后车箱，在满地散落渣土放上一块布，然后再小心地将我们行李置放于上。

随后，我们就爬上了高高的前排车箱，挤在一起，在引擎巨大的轰鸣中，大哥像一头斑头老雁，飞驰在故乡的土地上。

拥挤、颠簸、噪音，一路伴我回故乡。

每次，妻儿都是一路紧张，都说下次别来接了，我们自己打车即可。

我大哥每次都会说，等你们下次回来，我应该就能买上一辆二手小轿车去接你们了。但每次回去，家里除了那辆大货车，就只有那辆破败残损的手扶拖拉机。

大哥现在的卡里，应该连老金都不如吧。因为，他刚刚又向我借了一笔钱，他原来的大货车太旧了，必须要换新了。

生活永远比报道更真实残忍。

这世间，有些男人为撑起自己家庭的重量，活着都无比艰难，甚至随时要支付让生命折损的代价。

我大哥是个坚强乐观的人，他总相信，明天会比今天好，相信有一天他一定可以买得起一辆小轿车，到机场接我们幸福回家。

他从来没有像河北大货车司金德强那样说：

已经看透了，活着没意思了。

因为这样的悲凉，变成悲剧，有时是一个人自己的悲剧，有时就成为一群人的悲剧，有时甚至是整个社会的悲剧。

去年7月7日，贵州公交司机张包钢，因对拆迁不满，中途喝下白酒，蓄意冲进湖中，造成21人死亡，15人受伤，成为一个社会的共同伤痛。

金德强之死，令人悲伤，他是一个现实不公的死谏者。

张包钢之死，令人痛恨，他是一个报复社会的垃圾人。

而在这个据说是9亿人月收2000的社会，有无数人其实都像我大哥那样，艰辛奔突，不屈命运。他们既值得悲悯，更值得致敬。

摆在这样的人群面前，最大的灾难，我认为就是：

制度性羞辱+合法性伤害+工具性捆绑。

货车司机金德强决定去死之前，承受的很可能就是这样的三座大山。

“卡死”金德强的系统，是复杂社会的一种奇葩存在。

装在他卡车上的那个北斗，是相关部门指定安装的，有着明确的制度规定。

不可否认，在大货车上，装上这么个黑匣子，等于设置了一个监控器，是有助于管理部门监管。

问题是，价贵质低服务差，成了一门垄断的好生意。

价格到从2000到5000元设备安装费、500元到800元的服务费，还有140元或240元的培训费……而且，都得使用地方部门认定服务商。

既得利益者不止是指定的服务商，还有大行罚款经济的某些地方执法部门。

这一次，金德强驶进唐山市丰润区，进入了罚款重灾区，司机恶梦地。

北斗掉线，成为罚款的理由，这真的符合程序正义吗？

北斗系统掉线的锅，要求安装的政府相关部门为什么不背？指定的服务商为什么也不背？
当然，执法人员更不可能背。他们一脸正义，没有人认为自己脸上有一丝血沫。

于是，大货车司机成为北斗失灵、黑匣子死机的替罪羊。而这早就成为司机们生命难以承受之重了。

恳请大家听听这个来自一线的司机悲愤控诉。所有的情与理，他都说透了。

但是，一定有人假装听不见。

于是，在这个清明，金德强决定去死，他要用生命来进行唤醒。

他能唤醒对如同毒瘾极深的执法经济迷恋吗？

在河南永城，女货车主刘温丽在相继遭受运政、路政部门罚款后，也曾买农药当场自杀。

而在刘温丽喝完药后，路政开车径直走了，执法车也未送人就医。

在河南民权，货车司机张高兴被扣车罚款3万，求情未果，喝农药自杀，随后身亡。

在执法经济的背后，有太多若隐若现、若明若暗的制度规定，给予了一些无良执法者进行合法伤害的理由。

正如学者吴思在《潜规则》这样说：

在潜规则的交易关系当中，具有主导权的一方，如果选择对对方有害的方式，就是「合法伤害权」；如果是有利的一方，则为「合法恩惠权」

显然，不管是伤害还是恩惠，主导权都在强制部门那里。

事实上，对大货车司机来说，罚款是合法伤害，不罚款是恩赐，这就是一些地方的执法生态。

而“卡死”金德强的那个北斗，无疑就是捆绑工具。

现在，这个工具背后真正的掌控者，能否听到金德强这个死谏者最后的悲鸣：

为广大卡车司机说句话。

一条命，一句话；苦心人，天不负！

地上3000万司机，天上的星星像北斗哇。

苍天有眼，苍天作证。今夜，老将也这样附着呐喊：

拒绝制度性羞辱，必须要真正释放制度善意，为善意落地提供配套规则支撑，而不是为作恶留存弹性空间。

抵制合法性伤害，必须要让政府部门走出管理思维，强化服务担当，让执法管理符合社会正义和公共利益。

摆脱工具性捆绑，必须要斩断垄断行业掠夺民生，利用工具把个体命运死死捆绑在资本的利益车轮之上。

只有这样，才是对一个死谏者最好的生命告慰！

只有这样，才是3000万大货车司机的身心熨帖！

只有这样，才是制止时代货车失灵冲撞的最后刹车！

愿大货车司机金德强，能以最后的体面，激活制度善意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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